1一盒炒面十四元,这是林雪娇在附近能找到的最经济实惠的午饭了。偶尔奢侈一些,
她还会再加瓶三块钱的汽水。只是便利店只有靠窗那一排三个座位,
所以林雪娇总会等到一点半以后再去吃午饭。工资今天到账了四千六,
上周五踩着点儿进公司,严格讲不该算迟到的,可二十块钱还是被扣掉了。林雪娇说话结巴,
也习惯不去理论了。现如今找工作不容易,自己条件又不算好,能忍也就忍了。
正琢磨着这个月的钱该怎么花,一个男人突然推门进来。瘦瘦弱弱,戴个深蓝色帽子,
帽檐儿压住了大半张脸。便利店里不少人,收银台结帐的队伍都拐到了冰柜。熙熙攘攘,
好不热闹。可林雪娇还是于热闹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。
他下巴的弧度、手插进兜里又缩着身体的神情,以及脖颈到肩膀佝偻的姿态,着实太像他了。
林雪娇忍不住放下筷子,而那个男人已经闪到了货柜后面。林雪娇揣着突突跳的心脏,
擦了嘴提上口罩,忍不住绕到货柜后面,而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两个汉堡,已经走向了门口。
她从另一边走到货柜,而他已经走向了便利店的大门。两个汉堡被他塞进了外套口袋里,
他竟大剌剌地推门离开了。而一旁便利店的员工还在冰柜前理货,另一个在收银台,
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没付钱。相比重逢的意外,更让林雪娇意外的是他竟然偷汉堡。
他可是陈将庭啊,他怎么可能会偷便利店的汉堡?林雪娇悄悄跟上,她必须确认他的身份,
她宁愿自己只是眼拙,也不愿意承认陈将庭能做出这样的事情。可是跟到街心公园的小广场,
远远地,当他摘下帽子露出眼角月牙状的疤痕时,林雪娇再也无法否认,他就是陈将庭。
2那年,林雪娇高考失利,被母亲送进了郊区一家叫红星的高考补习学校。“这一年,
你什么也别想,只管好好学。好赖上个二本,不然以后可怎么办呢?
”这是母亲送她补习时的嘱托。可是事与愿违,才去红星两星期,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故,
大钢管砸在了头上,送去医院的路上人就走了。工地老板耍滑头,在赔偿上动歪脑筋,
母亲在一周之间头发全白,还得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打官司。弟弟林辰那时候刚上小学,
母亲心力交瘁,根本管不了他,只得喊林雪娇回家帮忙。课还是要上的,
于是林雪娇退掉了宿舍,成了走读生。她每天放学就得走,去学校接弟弟,再买菜回家做饭。
补习班里大家压力都很大,气氛死气沉沉。林雪娇从小口吃,自卑胆小,不怎么跟人交往。
陈将庭是她的同桌,他倒是嘴皮子利索,见林雪娇不怎么回应他,话也变得少了。
可林雪娇还是感觉到,他心肠很好。他会主动倒垃圾、帮别人接水,体育课有人藏了脚,
他会把那个男生背去医务室。他成绩不错,尤其是数学,有人问他题,他从不推辞,
还不厌其烦。在那个人人惜时如金、只顾自己的高四,他显得有些另类。父亲去世那阵子,
也不知道是老师交待过还是陈将庭自己察觉到的,每次林雪娇偷偷流眼泪时,
他总会递上纸巾,有人过来问,他也会替她回应,
哪怕是什么眼睛里进了蚊子这样荒谬的借口。而他也不主动问她,
只是给她写过一张小纸条一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补习学校到公交站还有段路,
路上有个垃圾站,外面拴着一条狗。狗链子很长,
狗伸着爪子吐着大舌头朝来往行人哇哇乱叫。林雪娇每次从旁经过,都吓得喘不上气。
就在林雪娇又一次打算贴着墙小心翼翼时,陈将庭气喘吁吁跑了过来,把一套卷子递给她,
“今天晚上的作业,明天早上交,你刚走得急,老师才发的。”“谢谢。”陈将庭刚要走,
林雪娇忍不住抓住他的袖子。“你能不能,能不能陪我走过,那条狗,凶得很,我害怕。
”陈将庭有些意外,但立刻答应下来。“我知道,小灰嘛,它有什么怕的?”陈将庭在前,
林雪娇跟在他后面。走过垃圾站时,大铁链咔嚓作响,狗还是叫得很凶,洪亮而可怖。
陈将庭朝狗吹了声口哨,又叫了声“小灰”,狗稍微缓和了一些。林雪娇害怕,
贴着墙根儿小心翼翼,陈将庭展开双臂护着她,直到走过垃圾站很远。“你,认识它?
”“上次听别人叫过,知道它名字。”“谢,谢谢。”“客气什么,
以后你要害怕了我就送你,正好出来活动活动。”林雪娇点头,没有拒绝。那天以后,
陈将良总会送她去公交站。他还会从校服里掏食物出来喂狗,有时是一点儿馒头,
有时是火腿肠,甚至还有次掏出了一颗鸡蛋。三番五次,狗再见了林雪娇也不会再叫了。
3陈将庭回老家江城已经满三年了。这三年里,为了还债,他什么都试过。
干过工地、跑过运输,去年在快递站干了一年,今年买了辆电动车,又开始送外卖了。
他在今年年初无意间发现了林雪娇。那时他去一家公司送外卖,在门口等待时,
正好看见她低着头被人指着鼻子骂。她还是从前的样子,要么不肯说话,
要么一句话得分成好几段才能说清楚。陈将庭一直记得那个女同桌。
她有事儿没事儿林黛玉一样地掉眼泪,总一副弱不禁风、楚楚可怜的样子。
后来问过老师才知道,原来是她爸爸刚去世,她还没走出来。陈将庭在中考时经历过那一切,
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痛苦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还是那副样子,他有些心疼她,
却也从她身上找到些自信。想到并不是每个同学都混得很好,
他的挫败感也便没有那么强烈了。江城不大,陈将庭送外卖也总是市中心那块儿区域。
从那以后,他也便对林雪娇留了心。一旦留心,见到她的次数也便多了起来。
他见过她加班到很晚,见过她在大雨天撑着伞一个人走回家,
还见过她在公司楼下的条椅上掏出一个馒头就着一杯水当午饭..她大概过得很拮据。
没有爸爸,也便少了个能为她挡风遮雨的人。她大概也还单身,没什么朋友,
因为她从来都是一个人。他看得出,林雪娇其实长得还不错。她皮肤很白,五官也很清秀。
大概因为没钱打扮,她总梳着最简单的马尾,一根黑皮筋束着,而且扎得很低,
软塌塌地从脖根儿拖到肩膀。她也不化妆,总素面朝天。衣服也总是最简单的款式,
穿来穿去也就那两件。再加上她总低着头躲着人的自卑神情,总是轻易就隐没在人群中。
可陈将庭总能一眼看到她,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。每当他靠近那幢写字楼,
仿佛身体里就有另一个自己觉醒,渴望见到她,就像少年时的恋爱,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,
心里就已经足够甜蜜。好多次,他都想上前跟她打招呼,和她叙叙旧。
可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,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。一个送外卖的,没房没车,
还有一堆烂账要还。就算有心请她吃顿饭,手头这么拮据,也请不了什么好的。
他不想被人瞧不起,尤其是她。或许,未来吧!他想,等他还完了债,将父亲安排妥当。
他或许可以在她上班之前拦在她的面前,迎着阳光大喊她的名字,和她交换微信,请她吃饭,
和她聊聊当年的事。4陈将庭吃了一个汉堡,将剩下那一个装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。
他坐在条凳上瞪着天空发呆,而林雪娇就远远地看着他,心里五味杂陈。毕业多年,
她以为自己已经混得够差劲了,却没想到陈将庭比自己还不如。这让她觉得可惜,更觉心疼。
电话响了起来,是组长打的,“说好两点半开会,你怎么吃个饭还没回来?”“对,对不起,
家里,有急,有急事儿。我下午,下午请个假。”“会议材料呢?”“在我桌,桌,桌上,
已经,打印好了。”“行吧,我知道了。”林雪娇这些年口吃其实已经好很多了,
可还是不能急,只要心里一着急,那口气喘不上来,就又被打回原形了。为了逃避跟人沟通,
她在公司干了很多不该她干的活儿,也挨了不少不该她挨的骂。接个电话的功夫,
陈将庭竟然不见了。秋天的太阳依然刺眼,小广场的花岗岩白花花地闪着光,
可是人来来往往,陈将庭了无踪影。林雪娇懊恼不已,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请假了,
白白多扣几十块钱。可是突然转身,她又发现了他。
陈将良正俯身在远处一个自饮水的龙头喝水。喝完水,他还用手掬了一杯水抹了一遍脸。
林雪娇怕被发现,忙躲到儿童滑梯之后。当他继续朝前时,她又悄悄跟了上去。
她有好几次犹豫想要上去和他说话,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。她心里清楚,
面对他时她一定会紧张,而只要她紧张,她的口吃又会严重。哪怕他知道她口吃,
可她也还是自卑。林雪娇也没有勇气去和他打招呼,也不忍心离开。
如果陈将庭只是普通同学也罢了,可她知道,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。
在第一年高考失利、父亲去世的双重打击下,是陈将庭给了她最多的关心和鼓励。
当她得知他也在中考前失去母亲时,那种惺惺相惜的感受就绝不止被他同情那样简单。
哪怕他的一个眼神、一张小字条、一片纸巾,她也会明白,她的悲伤是被理解的,
而她更是值得被抚慰的。后来,她一直想有机会向他表达谢意,可是毕业之后,千山万水,
他们竟然再也没有遇到过彼此。所以此刻,她宁愿一直跟着他。那年他给她的温柔关心,
更新时间:2024-09-06 21:02:4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