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影摇红。
 
我坐在巨大的牙床前,裙摆几乎铺满整张床,十二青铜连枝灯照出来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影影绰绰。
 
窗户开着,隐约间能闻到还没有开完的残荷香味儿。
 
耳边听着歌台那边传来丝竹之声,今天晚上,想必很热闹吧。
 
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 
“吱呀”一声,是新房的门被人打开了。
 
脚步沉沉,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。
 
我低下头,赶紧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,还没有仔细看,头上盖头就被人扯了下来。
 
突如其来的光让我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,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,抬起了我的下巴。
 
我被人强迫着抬起头,一张俊朗的脸出现在了我面前。
 
那张脸俊朗多情,往常总是一副冷淡模样,而如今,他的眼里却仿佛蕴含着风暴。
 
正是我的丈夫——廖长卿。
 
我的下巴在廖长卿手中像是个面团一样被不停地揉搓着,我忍不住轻呼出声,“痛——”
 
“痛?”
 
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,廖长卿挑起眉毛,“绵绵公主也知道什么叫痛吗?看来公主金尊玉贵,根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真正的痛,连这点儿滋味就受不了了。”
 
他话音刚落,一只手就伸到我的腰带上,像是要泄愤一样,猛地扯了下来。
 
我顿时衣衫不整,又羞又恼,伸手想要推开廖长卿,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成功地让我停下来了。
 
他说,“殿下,如今此刻外面还有未散的宾客,你叫太大声,难道还想把他们引来?”
 
我立刻就不敢说了,抬了眼睛看向廖长卿,怯怯说道,“夫君……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……”
 
然而廖长卿根本就不管我。
 
我感觉到唇齿间有了血腥味儿,应该是我刚才吃痛,将嘴唇咬破了吧……
 
在廖长卿身上的每一刻都觉得如此煎熬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终于放开了我,将已经浑身无力的我宛如一团破布般地扔在了床上。
 
我眼睛瞪得大大的,我永远想不到,自己的新婚之夜居然会如此不堪,我双目无神,看着头顶的帷帐,喃喃低语,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这么对我……”
 
“为什么?”
 
身侧的廖长卿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,“因为这个位置原本就不应该是你的,你鸠占鹊巢,这是你应得的!”
 
他说完就站起身来,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,身后,我在泪眼中看到他决绝的背影,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
 
 
第二日清晨,我让侍女紫鹃给我挑了身新衣服,去后堂给廖长卿的母亲敬茶。
 
廖长卿没有考取功名之前,家中清贫,全是由寡母一手带大,对这个母亲也非常的敬重。
 
我作为新妇,入府第一日,理应去拜见。
 
我走到正堂,上手已经坐了一个中年妇人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目光如电朝我看来。
 
我伸手从紫鹃早就准备好的托盘里端出一盏茶,盈盈跪倒递到廖母面前,“新媳给婆婆敬茶。”
 
今天本来是应该由廖长卿陪着我一起过来的,然后昨天晚上他才那样对待我,想来今天也不太可能跟着我一起来。
 
廖母却一侧身,没有受我这个礼,“不敢当。我可受不了公主殿下你这般大礼。”
 
我垂头说道,“既然我已经嫁进廖府,成了夫君的妻子,婆婆你就是我的母亲。在母亲面前,哪儿能摆公主的威风呢?”
 
“说的好。”
 
廖母一声轻喝,“既然公主把我当母亲,那我这个当母亲的,少不得要多问你两句了。”
 
说话间,她将一方洁白的丝帕扔到我面前,“这个东西,殿下怎么解释?”
 
看到那方是丝帕,我脸色顿时一白。
 
这是昨天晚上铺在我们新房里用来检验女子贞洁的元帕,可是昨天晚上我和廖长卿行房,根本就不是在床上,哪儿能用得到这东西?
 
我张口就要解释,“婆婆,不是你想的那样的……”
 
“我还没说我想的是哪样,公主殿下你就着急忙慌地解释。这叫不叫不打自招?”
 
我百口莫辩,“婆婆,我……”
 
我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。我堂堂长公主,如何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我昨天晚上被夫君那样对待?
 
“‘我’什么?”廖母淡淡瞥了我一眼,“殿下啊,这元帕是今天早上我专门派嬷嬷去你房中拿出来的,难道这还有抵赖的吗?”
 
她伸手接过我手中滚烫的茶,将茶杯慢慢倾斜,滚烫的茶水倒在我的腿边,“老身福薄,受不起殿下这茶。殿下还是给该给的人敬吧。”
 
话音落下,她手一松,那个茶盏掉在地上,应声而碎。
 
我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,廖母这分明就是在质疑我的贞洁。女子贞洁有多重要,哪怕我身为天子之妹也不能跳出来。
 
况且,廖长卿身为朝廷肱骨,如果让他们觉得皇兄将一个不贞不洁之人指给他,怕是会引来他和皇兄离心离德。
 
怎么办……总不能叫我说昨天晚上,廖长卿是那样对我的吧……
 
我正在思忖间,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,我转头看去,就见廖长卿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。
 
见了他,我立刻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样,连忙拉住他的袍角,“夫君,婆婆拿元帕这件事情来问我,你要为我作证!”
 
昨天晚上的事情,除了我自己,就属廖长卿最清楚了。
 
他转过头朝我看过来,那一瞬间,我身上突然汗毛倒竖。
 
只听廖长卿用一种极其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道,“这……公主殿下金尊玉贵,她的脸面一等一的重要,就当昨天晚上,是和我在一起的吧。”
 
我浑身力气宛如被抽走,猛地跌坐到了地上。
 
我猝不及防,没有看到身后的茶盏碎片,手猛地压了上去——
 
 
“你……你给我站住!”廖长卿和我从廖母后院一出来,我就再也忍不住张口叫出了廖长卿。
 
前面那人果然转身转过头来,不置可否的看着我,我怒极,握着刚刚包扎好的手走到他面前,质问道,“你为何要当着婆婆说那些话?我明明……明明昨天晚上是……”
 
我羞红了脸,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。
 
我昨天晚上和廖长卿在一起的时候,明明还是处子之身,他为什么今天早上颠倒黑白?
 
“你可知贞洁对一个女人来讲有多重要?你这样,分明是在侮辱我!”
 
“我怎样?”
 
廖长卿反问道,“难道我刚才对着我母亲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吗?我何曾说过殿下你一句不好,我难道没有说你是清白之身吗?”
 
“那样也叫说了吗?”
 
我忍不住哭了出来,“你那样说还不如不说呢,谁听起来都好像是在指责我不贞不洁!”
 
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嫁进廖府,没想到,夫君昨天晚上跟我行了房事以后,反而还要在婆母面前质疑我的清白。这种事情换做谁又能受得了?
 
“殿下,你也说是‘好像’了。似是而非的话,殿下你也能说得出口。”廖长卿说完,转身就要走。
 
我叫住他,“为什么?”
 
为什么这么对我?
 
“你要知道为什么?”
 
廖长卿听我如此问,转过头来冷笑道,“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告诉公主了。你今天有的一切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!你是个小偷!你对小偷,难道还有什么好脸色吗?”
 
“什么……什么小偷……”被他气势所迫,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。
 
廖长卿握住我的手腕,冷笑道,“小偷,当然就是偷了不属于自己东西占为己有的人。”
 
他满脸痛恨地看向我,“你说痛,你也知道痛吗?我以为像你这样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面的人,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痛!”
 
将自己的快乐…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……他在说什么?我自觉性格柔顺,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!
 
“夫君可是有……什么误会?”
 
我气势瞬间低了下来,讷讷问道。声音轻轻的,仿佛此刻树梢的风,温柔极了。
 
然而再温柔,却吹不进廖长卿的心中。
 
“什么误会?你还有脸问我什么误会?!”廖长卿抬眼看了一下这府中满目的大红,只觉得刺眼无比。
 
“长公主出降,普天同庆,十里红妆,几乎铺满了整个京城,甚至比天子娶妻还要规模盛大。你很得意很高兴是不是?但是你知不知道,有人因为你出嫁,死了!”
 
他那双湛黑的瞳仁满是痛苦和不甘,“你知道吗,她死了!死了!就因为要给你腾位置,所以你皇兄在你下嫁之前,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了她!被陛下赐死,她还要感恩戴德。哈哈,讽刺!对杀害自己的凶手感恩戴德,实在是太讽刺了!”
 
廖长卿说到激烈之处,再也控制不住,握住我的脖子,“正是因为你出嫁,所以逼死了人!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!你怎么不去死?!”
 
“你知不知道,我与她本来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早就约好将来要共度一生的。后来我高中探花,她是孤女,自幼寄住在舅舅家,我娘已经都要跟她舅舅商量婚期了。谁知道你突然出来——”
 
“不仅害我跟心爱之人有情人无法眷属,还让她被赐死!这一切都是因为你,都是你的错!”
 
廖长卿掐住我的脖子骂道,“你跟杀人凶手,又有什么区别!”
 
最后这句话,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!
 
 
“放开……放开我……”
 
我不停地想把廖长卿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,然而我浑身上下力气全无,空气也越来越少,眼看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,一声暴喝在我耳畔响起,“驸马!你在干什么!”
 
紫鹃走上前来一把推开廖长卿,我骤然失去支撑,猛地跌坐到地上。
 
紫鹃怒道,“驸马,你这是想杀了殿下吗?!”
 
廖长卿冷哼了一声,看也不看我一眼,拂袖而去。
 
地上的我抚住脖子,边咳边说,“紫鹃……他刚才……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……”
 
我的丈夫,刚才就要为了另一个女人杀了我……
 
我觉得脸上一片冰凉,抬手一抹,才发现满脸是泪。
 
我对扶着我起来的紫鹃喃喃道,“紫鹃,我跟夫君……我们是不是永远不可能了……”
 
他们中间,还横亘着一个廖长卿的青梅竹马呢。
 
“怎么会。殿下性情温顺,又知书达理,驸马一定会看到殿下的好的。”
 
是吗……我唇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,我今生还能感动廖长卿吗?
 
………………
 
“我看这地方有些东西布置得不是很好,就像趁你上朝换一换。”
 
我一身粉衫缓步而来,我脸上带着几分羞涩,“没想到还没有换完你就回——”
 
“谁让你这样做的?!”
 
话音未落,廖长卿已经怒而推下身边一个花瓶,朝我面前砸了下去!
 
“哐当”一声,瓷瓶倒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,我看着突然砸下来的瓶子,脚下下意识地跳了一下。
 
我抬起头,正想分辩,廖长卿已经怒道,“谁让你这么做的?!”
 
“我......我只是让你住得更舒心而已......”
 
我话没有说完就被廖长卿打断了,“你问过我了吗?”
 
我沉默不语,他心中更是怒极,“你连问也不问一句,凭什么来动我家的东西?!”
 
我家......
 
这两个字好像箭矢一样,毫不留情地戳进我的身上。
 
我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笑容,低头不语。
 
廖长卿看着我冷哼了一声,快步朝着书房走去,他猛地推开门,果不其然,这里面的布局也全都变完了。
 
廖长卿看着完全陌生的房间,转过头瞪着跟上来的我,“谁给你权力这样做的?”
 
我委屈地抬头看向他,“我只是想......何况......”
 
我只是想给廖长卿一个更舒适的环境,何况我是这府中的女主人......只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人承认罢了。
 
廖长卿快步走进房中,大概扫了一眼,发现放在桌上的东西都被换了。
 
我连忙讨好般地解释道,“我给你换了上好的徽墨,是皇兄送给我压妆的——”
 
我话还没有说完,就被廖长卿冷笑着打断了,“我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,如何用得起徽墨。公主殿下费心了。”
 
他目光停在已经被换上了一个插着一支芍药花的青瓷方尊上,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。
 
“这里挂着的那副肖像画呢?”廖长卿指着空出来的墙壁,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问道。
 
“那里吗?那里我看那幅画太旧了,也不是什么名家名作,所以就——”
 
“稀里哗啦”一声巨响,廖长卿猛地扫下桌上的笔墨纸砚,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道,“你不经我允许就随便来动我东西,皇家礼仪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?”
 
“我......”我下意识地想分辩,然而廖长卿根本不给我机会,“你知不知道,知不知道......”
 
廖长卿在屋子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,连着转了好几圈儿,“在哪里?你丢到哪里去了?!”
 
“东西奴婢烧了!”
 
跟在我身后进来的紫鹃看不下去,张口说道,“奴婢看那东西不太符合驸马爷现在的身份,干脆拖出去烧了!”
 
“你说什么?!”廖长卿猛地抬起头来,走到紫鹃面前想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!”
 
他目眦欲裂,看上去要吃人一样,饶是紫鹃大胆,也不由得有些气弱。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强硬模样,仰头说道,“奴婢,奴婢把那幅画烧了!”
 
“来人,”廖长卿吩咐道,“把这丫头拖出去,重打三十大板!”
 
小厮听他吩咐,立刻要上来带走紫鹃,我愣了一下,连忙伸出手护在她面前,“住手!”
更新时间:2024-09-14 23:24:23